第A5版：西山
别让爱成遗憾
刊发日期：2020-01-09 阅读次数： 作者：admin 语音阅读：
□汪小瑜
我们难以抗拒衰老与分离的命运，当一切都成往事，才发现爱还停留在原地。
———题记
在我们段店的方言里，把奶奶称作婆。婆生前一直跟我们住，可我和哥哥与婆并不亲近，我们童年里最重要的老人是外婆。
小孩子不懂事，现在想来，婆那时是得病了，应该是现在说的阿尔茨海默症，也就是老年痴呆症。所以她精神一直很恍惚，对我们也很冷漠，我们兄妹从婆那里得不到慈爱和宠溺，自然不和她亲近了。
渐渐长大，渐渐从妈妈那里听说一些陈年旧事，才稍许懂得婆一生的不容易。
婆是童养媳，很小就养在夫家。她似乎没有娘家人，所以“家”这个词是她心里根深蒂固的执念。
婆的第一任丈夫早逝，迫于生计，婆改嫁给了我爷爷，生下我的两个姑姑和爸爸。我爷爷也去世得很早，婆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妇人，还有比两次失去丈夫更多舛的命运吗？
爸爸从不多提他年少时期的苦，但当年的艰辛可想而知。那么多年，我们家在村里没有片瓦寸地，爸爸随着妈妈远离家乡工作，偶尔带我们回乡，也只能借宿亲戚家。直到近年爸妈才回去盖了房子。
我不知道在那样困难的家境下，婆是怎样支撑着让我爸爸读书的，并且把他送进了华师。这个学历放在现在都不逊色，更何况是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呢。
爸爸很孝顺，婆一直跟着我们生活。我记事以来，婆的精神就不大正常了。她总是坐着发呆或自言自语，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方言，不像别人家的奶奶一样忙里忙外，泼辣伶俐，也不像别的老人一样慈爱地含饴弄孙。
这些痴呆表现还与人无害，更糟糕的是婆经常会趁家人不注意，收拾了小包袱离家出走。爸妈最怕婆来这一招，婆一失踪，爸妈就只好到处去找。
一般的镇街大道婆是不走的，她专选各条小路山路出走，所幸婆的小脚脚力有限，爸妈追踪也及时，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把婆找回来。每次被爸妈“羁押”回来时，婆都像个孩子似的撅着嘴，不停地嘟囔着：“我要回家，我要回娘屋去，我要去找我娘屋……”
后来婆出走未遂的次数多了，周围人们都渐渐知道了有这么一个爱出走找娘屋、说外乡话的老太太，只要一发现就会马上传消息到爸妈工作的学校里来，婆就更加夙愿难偿了。
小时候，我们太不懂事，总嫌婆太麻烦太多事，总是害我们放学回来没有饭吃，因为爸妈又去找她了。
现在我似乎明白了婆的心酸，“家”是她一生的执念，当她模糊了记忆，渐忘了亲人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曾消退，她想有个“家”。不是丈夫能给她的家，也不是儿孙能给她的家，而是作为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儿的最初的家，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，不必有寄人篱下的彷徨不安，拥有一段恬淡安宁的少女时光。可是婆这一生都没有过这样单纯的幸福，她的一生都被冠着别人的姓氏。
我们在爱的包围下长大，并不缺爱，所以有些隐约不明的爱被我们忽略不计了，现在回想起来，婆应该也是爱我们的，只是她的爱被日渐混沌的大脑搅扰着。
记得有一次
我和哥哥吵架气哭了，婆牵着我的手说：“他不听话，我们不理他，婆带你去玩哈！”不记得婆带我去了哪里，也不知是不是又陪婆走了一遍“寻亲之旅”。但那一刻我体会到了婆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温暖。
小时候，我怕放炮声。一次，婆把屋门关得紧紧的，抱我坐在她的膝盖上，让我靠着她的胸口，然后还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，轻轻地安慰着：“乖，不怕哈，咱不怕。”那是我们祖孙之间难得的相依温情，所以我到今天还清楚地记得。
我小学没有毕业，婆就去世了。我现在常常想，如果时光可以倒流，我一定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嫌弃婆、冷淡婆，那么也许她找“家”的执念会淡一点，再淡一点。
人生不断相逢与离别，我们于时间的荒野里，目送一些背影远去，却再等不到他们回来。别让爱成为遗憾！